当前位置:蚂蚁文档网 > 述职报告 > 连环画册(短篇小说)

连环画册(短篇小说)

时间:2022-03-09 09:50:14 浏览次数:

作者简介:

郑武文,男,1970年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北京文学》《少年文艺》《山东文学》《北方文学》《章回小说》等刊物上发表作品三百余篇,近百篇被收入年选或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青年文摘》等选载,常规出版小说集《琉璃冰块》《给我一个心动的理由》等三部。

1

厚道街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街北城门根子底下现在还有块牌匾写着“南北通衢”,这曾经是穿过古老的庆州城,连接北京和南京的必经之道呢。

自从城东的城墙被鬼子炸平,在原护城河以外修了一条平整的大路,这条城内的官道就成了一条街了,成为从北京到南京的人们偶尔进城食宿的所在。后来沿着原先的大路,一些饭馆旅社一夜之间崛起。厚道街更冷清了,显得逼仄落寞。

厚道街两侧,曾经辉煌一时的富贾高官,在得意时候修建的公馆宅邸,也在经过了一次次运动和劫难之后,屋顶上滑落坍塌的小瓦里长满了见缝插针的衰草。

每天早晨第一个出现在厚道街的是卖豆腐的袁七。袁七是城郊传信楼村的,一进城,便把木梆子放到推车上,拉长了粗犷的声音“豆——腐”,“豆”字拉得长,然后上牙一碰下嘴唇,“腐”字一紧,戛然而止。庆州城构建颇似一头卧牛,因此又名卧牛城,厚道街是牛头的筋骨。梆子不敢敲,牛还在酣睡中,岂可惊醒了?

喊声把厚道街两边的店铺老板们惊醒了。随着一声声吱吱的开门声,睡眼惺忪的老爷们,披头散发的妇女们,打着哈欠,敞开大门,卸去门窗上的护板,开始了一天的经营。

随着天东边一片红色越来越亮,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给朦朦胧胧的古城罩上一层肃穆金黄的颜色。

这个时候燕如飞挑着他的槐木扁担出现了。燕如飞走起来缓慢沉重,丝毫没有如飞的样子。他的脚有点跛,脚板有点夸张地啪嗒啪嗒拍打着清晨的青石板路面。

燕如飞住在厚道街北头的老实巷子里。老实巷是一条狭窄的很多地方两个人相遇还要错身才能经过的巷子,而且巷子里有几个几乎是九十度的转弯。燕如飞院门口有一块空地,正中有一口水井,井沿只有一烟袋锅高,石头砌就的井沿被井绳拉出二指深的凹槽。这口井曾经是厚道街主要的汲水之处,据说原先井水甘甜如饴,却在一夜之间涩了,人们试着烧豆汁,全都斩成了豆腐脑,喝一口酸唧唧的,后来涩到即使只把一口水喝到嘴里,舌头也拖不出来了。有人猜测是日本鬼子当年偷着往井里撒了药,也有人说是厚道街的人变得越来越不厚道了,这是老天给的一个警示。于是人们都到北大桥底下的井里挑水吃,来这里挑水都是用来浇菜、洗刷了。还好来这儿挑水的少了,要是还和原先一样,这个逼仄的老实巷子可怎么走?

燕如飞本生在一个大户人家,父亲曾经在省城做生意,在厚道街北首修了奢侈豪华的公馆,并且把唯一的儿子送到私塾读书。从小也是对儿子严格要求,家教甚严。燕如飞倒是学习认真,每天按时上下学,道理学了不少,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方块字怎么也进不到脑袋里去,对于那些弯弯钩钩的阿拉伯数字更是没有感觉。用街坊的话说就是“上了五年学,最后没考上二年级”,就算了……

上学不行的燕如飞唯独对画画有感觉,中国的水墨画竟然无师自通,拿起写字的纸笔画得有模有样。等他的父亲发现他这个优点想要重点培养的时候,却在省城被鬼子的流弹击中丢了命。兵荒马乱的时候,家人到哪儿说理去?只好自认倒霉,变卖省城的药铺,回到古城庆州。但偏偏祸不单行,燕如飞又失足掉下北大桥摔断了腿,好歹把命保住了,走路却一瘸一拐的,这下不用说飞了,比爬快不了多少。

然后不久就解放了。燕如飞学习不咋的,但是却随了厚道街的厚道:满街都是穷苦人,自己为什么就能锦衣玉食?没用做多少工作,就自觉把燕公馆捐了出来,住到老实巷子这处偏僻的小院里。

听人说门口的井是因为厚道街的人不厚道变涩的,他倒先自责起来。本来这口井就是燕家挖的,他在家里供奉的祖宗牌位面前燃起两炷香,立下誓言:一定要宽厚待人,多积善事,从自我做起,要感动上天,让井里的水再甜起来。

2

对于大人们来说,厚道街最穷的就数燕如飞了:燕公馆捐出以后,他又不事农桑,不懂经营,身体也干不了重体力活,而且傻得把家具、细软一并捐了。留下的一点生活所需,辘轳把街、月亮湾街的那些混子们又都骗了去,坐吃山空,真真是家徒四壁了。

可对于孩子们来说,厚道街最富的无疑也是燕如飞。工作组的领导为了帮助他解决生计问题,帮他购买了两筐小画书,让他每天到人民广场的剧院门口摆摊出租。看一本,厚的二分,薄的一分,让他勉强有份收入,维持温饱。

每天傍晚,在厚道街两侧长厦低垂的店铺里,不知有多少双小眼睛在瞅着厚道街青石板路上回家的燕如飞。因为厚道街的孩子们有一个特权,可以一分或者二分钱租一本小画书看一夜,只要不耽误第二天燕如飞到人民广场摆摊。一夜啊,可以反复看好几遍,可以临摹图画,可以反复回味,还可以讲给弟弟妹妹们听听,而忘记了的地方可以随时再翻一下,避免尴尬。多么好!

邢记点心铺的邢本善就是这么一个幸运儿。邢本善今年九岁了,上三年级,大多数字都已经认识,偶尔不认识的也可以揣摩出个大体意思。每天放学,他就在自家铺子的窗下写作业,不时通过窗子上唯一的一块玻璃瞄一眼街上。其实不用看,只听燕如飞那踢踢拖拖的走路声也能知道他是否经过。

和邢本善一块去租画书的是斜对面铁匠铺的叶天一,也是一个痴迷小画书到骨子里的孩子。邢本善自己害怕去那条狭窄的、阴暗的、有急转弯的老实巷子,特别是冬天,天黑得早,一走进巷子就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而且原先这条巷子是封闭的,也就是死胡同,后来和外面通開了,一直通到新修的大路旁。大路旁的店面里是庆州城原先的红灯区。邢本善并不明白红灯区是什么意思,可他见过那几个生病的穿着妖艳的女人,她们的脸上、手上有的地方烂出一个个坑,既奇怪又瘆人。解放以后,红灯区被取缔了,工作队还派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口罩的人给她们看病,可是并没见好转,那几个女人还经常一脸漠然地坐在门口,嘴里叼着纸烟。邢本善的父亲谈起来就摇头:“厚道街啊,一直以忠厚为本,诚信为根。做生意童叟无欺,做人朴素正直,不欺不诈,抱朴归真。可就是这么一通,风水全没了。还好有燕如飞,这就是一堵活着的墙啊!”

那天跟往常一样,也就正好做完作业,邢本善就看到燕如飞走过去了,急忙出来到门口去喊叶天一。两个人约莫着燕如飞回家开了门,卸下担子了,就急忙走进了老实巷。刚刚拐过一个直弯,迎面走过来几个孩子,两人都认识,是月亮湾街的,一个叫杨伟,一个叫郭军。月亮湾街住的是一些新生的暴发户,有些是靠投机的,有些是靠解放的时候纷抢、盗窃大户人家浮财致富的。给孩子取名字也取得没特点,时兴什么词汇用什么词汇,却不懂得自己的姓氏是否适合用这个字。不像厚道街的人有文化底蕴:叶天一是取自《易经》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很显然,叶天一是五行缺水,而且家里又是祖传的铁匠铺,火旺水少;而邢本善的名字直接取自《三字经》,朴素自然,至诚至真。邢本善一生低调,后来成为一名德艺双馨的书画大家;缺水的叶天一后来成为远近闻名的作家。而郭军在成年后参与了“飞车大盗盗窃集团”,在狱中度过十几年时光;杨伟则在成年以后就不停辗转在各个不孕不育医院,却也不曾生出一儿半女。说名字决定人生显然是无稽之谈,但是名字作为一个人的符号,每天被不同的人叫来叫去,心理的暗示作用却是显而易见的。人名如此,街名亦然。

看到他俩,杨伟先哈哈大笑:“两个傻子……”两人并不上前搭话,绕过他们继续走。月亮湾街的孩子们之所以骂他们,是因为两人每次选不同的画书回家,却从来不换了看,第二天再花钱把对方的租来。当然,他们相隔如此之近,曾经换过一次,还书的时候,红着脸,被燕如飞看出了端倪,说:“咱可是厚道街的孩子,也是厚道街的未来。厚道街的将来厚道不厚道,就看你们了。”燕如飞话都说到这里,他俩怎可辜負?这不是小事,关系着厚道街未来的诚信。从来都是小了偷针,大了偷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邢本善和叶天一都是好孩子,懂得肩上的责任,不会因小失大,也不会跟这些月亮湾街的人计较,尽管他们都比他俩大,但是在内心层次上怎么能跟厚道街的人比?

两人在燕如飞的小屋里仔细地挑选。燕如飞像在广场摆摊一样,把小画书一本本摆放在一张帆布上,两人跪在地上,一本一本爱不释手,却也是跟着规矩只看封面和简介。燕如飞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灯光飘飘忽忽,晃晃荡荡。小屋的墙上挂满了燕如飞用年画的背面、包装纸,甚至烟盒的里衬画成的各式人物画,有的是用笔墨画的,有的则直接用木炭、红土或者是树叶的汁液画成,却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样子。可是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只在挑选画书上,并不抬头看一眼。

邢本善挑好一本《杨家将》,叶天一则是选了一本《红楼梦》。两人打开门,才发现外面漆黑如墨,天上雷声滚滚,要下雨了。

才走几步,发现一盏亮着的小灯。一个小姑娘穿了一条花裙子迎面走了来。借着灯光,邢本善认出,是工作队刘队长的姑娘,就住在他上学的学校旁边,实际上就是原先的燕公馆。燕公馆是一出两进的四合院,外院的正房是工作队办公的地方,里院正房则住了刘队长一家,偏房里还住着好几户人家。老子英雄儿好汉,刘队长干过武工队长,闺女也是胆子大得惊人。

3

第二天天一亮,听到袁七“豆——腐”的叫卖声,邢本善一骨碌爬起来。《杨家将》很好看,故事精彩,画得也很好,昨晚看了十几遍,简直是爱不释手,睡觉的时候怕是已经下半夜了。可是承诺不能改,老规矩,必须在燕如飞出摊以前把书还回去。

邢本善在门口吆喝叶天一,估计叶天一和他一样,也看了十几遍。睡眼朦胧的叶天一走出来,嘴里嘟哝着:“真好看!过瘾!”

夜里下过一场大雨,青石板路亮晶晶的。两个人往北走几步,转进老实巷。天还早,巷子里静悄悄的。燕如飞的小院跟往日不同,柴门还闭着。两人推开柴门,院子里遍布着花草植物,月季开得正艳,花瓣上滚动着水珠,几枝夹竹桃蜷缩在墙角,也在啪嗒啪嗒滴落着残留的水滴。旁边的几间偏房已经坍塌,野草和小树苗在残砖烂瓦之间生机勃勃地长着。叶天一稍大一点,走在前面,轻喊了两声“燕叔”。没听见回答,两人走到屋门前。燕如飞的屋门有两重,外面一重是风门,用一条木棍拦腰关着,风门上有一个大口子,叶天一伸进手去,把木棍拿开,一推,屋门就开了。天还早,屋里又暗,两人走进屋里只感觉一团漆黑,稍微定了定,才去看燕如飞睡觉的床:床上并没有人。抬头,发现房梁上挂了一件大褂,再抬头,大褂上面发现一张脸,舌头伸得老长,面目恐怖。吓得两人“妈呀”一声叫,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

燕如飞没有什么亲属了,街坊邻居报告了工作队,又帮着料理了后事。附近厚道街、辘轳把街、月亮湾街的孩子们都挂念着燕如飞的小画书,然而却是奇怪得很,那整整两筐诱人的画书一本也不见了……

天气越来越冷,西北风刮来几场雪粒子,冬天来了。白天越来越短,袁七再吆喝“豆——腐”,就是天不亮了。那一天,刚下过一场雪,天空并不算黑,可是袁七的豆腐比较疲软。原先是几条大街一转就卖完了,那天却不得不钻进了老实巷子。走到燕如飞的门口,发现那口涩水井沿上坐了一个穿着艳丽红旗袍的少妇,披肩的长发,微露着大腿,只从背面就看出万般妩媚。袁七刚开始还以为女人想要寻短见,心里一紧,但又转念一想,从此往东不远就是原先的“藏花楼”,解放了,妓院都取消了,可是还有一些妓女明里暗里做一些皮肉生意。袁七不是厚道街的人,虽然做一些苦累的小本生意,心里暗藏的淫欲却在那一刻勃发,他慢慢放下豆腐车子,轻轻过去,拍了拍那个美貌少妇的肩膀。他是想用自己车子上的白豆腐换着吃点少妇的“豆腐”。

少妇猛一回头,袁七当时就吓傻了:少妇的脸上除了几道血道子,光秃秃的啥也没有,没有眼,没有鼻子,也没有嘴……袁七惊叫一声,向后一退,被自己的豆腐车子绊倒,井台又滑,当时就摔去两颗门牙,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等到街坊发现,听袁七断断续续讲了事情的经过,大家才想起燕如飞的死确有蹊跷。有人说燕如飞迷上了《红楼梦》,屋里画的都是秦可卿、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而且与别人的画法不同,都画得袒胸露乳的,本就是淫书,又配上淫画,而且他平时好像看女人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一生厚道的燕如飞把持不住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把持不住了,女鬼就来了。特别是辘轳把街、月亮湾街的那些人,巴不得抹黑厚道街,让天下乌鸦一般黑,那就谁也不笑话谁了,因此越编越难听。

好在厚道街的人心态好,照常日出营业,日落关门。任尔冰雹雨雪,我自岿然不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是邢本善和叶天一,这两个孩子每天如坐针毡,焦灼纠结。因为两个人的手里还有两本画书。燕如飞死了,拿了人家的东西,该怎么还给人家啊?刚开始叶天一建议用火烧掉,因为他发现母亲给亡人送东西就是烧掉的。可是又听人说只有给自己的亲人烧掉才能收到,他俩跟燕如飞非亲非故,而且地下那么多亡人,要是被别人抢了去该怎么办?况且那么好的画书烧成了灰,多可惜啊!再者要是燕如飞收到的是一把灰怎么辦呢?

燕如飞死了以后,被就近埋在北城墙根下,原先还留了一个小坟头,又没人添土,风也刮,雨也冲,几个月的工夫已经看不出来了。两个小孩到他坟头那儿去过几次,想跟他商量一下画书的事。可是任凭孩子们怎么说,燕如飞也不会再发一言了。

最后两人建议直接把画书埋在坟的旁边。两个孩子问了几遍,燕如飞没反对。两个人就找了块油纸,小心翼翼包好,恋恋不舍地在坟旁边挖了个坑埋了进去……

4

燕如飞死的那天是他二十四岁生日。那几天他一直感觉有一股东西在身体里冲撞,而且身体的某一部位在清晨勃起得厉害。他的腿伤延迟了他身体的发育,他并不知道青春期悄悄来了。他不停地画美女图画,越画心里越煎熬,白天更喜欢盯着美女看。他知道往东走几步就有几个暗娼,可是他纯净的内心不允许他去做那种龌龊事,他受的是传统的理学教育,尽管没记住几句,但他牢记的是用自己的厚道言行让门口那口井水变得甜起来。当然他也害怕染上那几个妓女那样的病,真有了那样的病,如何在人前活下去?

直到那天晚上刘队长的女儿刘小红出现。刘队长是个好人,并没用特权让自己的日子变得宽裕起来,而是与厚道街的人一样过着清贫的日子。看着刘小红如饥似渴翻看小画书的样子,燕如飞不停吞咽着唾沫,心底的防线如同海边的堤坝被海水一次次冲撞。自己曾经画过千千万万张仕女图画,却从来不曾见过女人的身体,更不曾在那洁白滑润的肌肤上摸一把。

刘小红已经十三四岁的样子,双腿在裙子下面闪着白瓷一样的光芒。那一刻,燕如飞的防线被彻底击破,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小红,你让我摸一下大腿,我给你十本画书好吗?”说完这话,他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小红,他怕小红骂他一声流氓或者干脆给他一个耳光。没想到小红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竟然笑了一下。这一笑,把燕如飞的心都击碎了。小红的眉毛一抬,轻启朱唇,说出两个字:“一筐。”燕如飞马上咽了口唾沫说:“一筐就一筐!”

在燕如飞摸她腿的过程中,她的两手一直扶在筐上,胸脯一鼓一鼓的,还发出了几声呻吟。那一刻,燕如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说:“你让我摸一下胸,我把另一筐也给你……”

两筐画书并不重。看着刘小红提着两筐画书走了,燕如飞一下子沉静下来。自己吃饭的本钱没有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竟然对一个少女做了这样的事!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自己学过的那些儒学、理学。更是愧对自己的誓言,神灵如果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门口的井水变成粪汤子也有可能啊!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过,窗外一声惊雷,如同天谴将至。只是几个小时,燕如飞就变得蓬头垢面,两眼充血。思来想去,自己已经无颜活在这个世界上。找出那身体面的长袍,又把脸洗干净,头发梳整齐,找了根绳子,把小板凳放到脚下……就这样他把自己和衣服一起挂在了房梁上。

5

燕如飞死后不久,刘队长一家就回了南方的老家。一辆解放汽车拉了不多的行李,从邢本善学校的门口经过。邢本善看到了刘队长家那个长着两颗虎牙笑起来甜甜的刘小红。天气已经冷了,刘小红穿了一件改小的军大衣,脸色更显得白净细腻。她坐在大卡车的行李上,望着学校里的孩子们,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没有人知道,她的屁股底下坐着厚道街的孩子们曾经引以为豪的财富。

人民广场的人民剧院门口,又有几个人摆了画书摊。也学燕如飞的样子,把一块油纸铺在地上,一本一本摆上。却没有燕如飞摆得整齐,而且油纸旁边经常有令人恶心的鼻涕和青痰。好在人民广场并不远,就在厚道街的最南首往东一拐。邢本善和叶天一可以继续去租看小画书。

有一天邢本善发现杨伟手里拿着一本《杨家将》的小画书,很眼熟。邢本善自从和叶天一把那两本小画书埋到那里以后,也曾经去看过几次,并没发现被动过的痕迹。他奇怪地央求杨伟给他看。邢本善是个要强的孩子,从没央求过谁,杨伟竟然感动了,非常小心地,甚至低三下四地给他看了。没错,就是自己埋掉的那本!上面还有自己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污渍。他没有说话,翻了翻就给了杨伟。

邢本善去找叶天一,说:“你是厚道街的叛徒!”叶天一并没明白什么意思,看到邢本善鄙夷不屑的目光,他竟委屈地哭了起来。直到邢本善说出画书的事,叶天一才说杨伟曾经拿着燕如飞的画书在班上显摆,自己也曾把不屑挂在脸上,却把埋掉画书的事情说漏了嘴……

厚道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每天依旧从袁七的“豆——腐”开始,尽管掉了两颗牙齿的袁七喊出来嘶嘶漏风,已经不那么干脆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袁七的豆腐车子在那口涩水井边放着,袁七却掉进了井里。一头蠢驴还不会两次把蹄子掉进同一个坑里,袁七咋会这么不长记性呢?

邢本善有点害怕,怕没了袁七的吆喝厚道街的人会起晚了。自己上学迟到怎么办呢?可是第二天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是在那个时候,厚道街睡眼惺忪的汉子,披头散发打着哈欠的婆娘,敞开了大门。他们卸去门窗上的护板,开始了一天的经营。

庆州城的厚道街几千年了,一千多年都是州府所在,还有个南燕国曾经在这里建国称帝。每个在此住了一辈子的人,也不过是匆匆过客。而这点事,就如同老实巷子那口涩水井里的一滴水珠,可以忽略不计。

推荐访问:连环 短篇小说 画册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