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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头、母亲与“蓝调”抒情

时间:2022-04-09 09:50:47 浏览次数:

金曾豪,江苏籍当代作家。主要文学成就在儿童文学的创作方面。长篇小说《狼的故事》《青春口哨》《苍狼》以及散文集《蓝调江南》分别获得中国作家协会第2、第3、第4和第6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迷人的追捕》等等,还获得过中国图书奖、国家图书奖、全国新时期优秀少儿文艺读物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和紫金山文学奖等奖项。笔者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些在少儿创作方面的成就与影响,是向读者说明他的创作天赋和才能在少儿创作方面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同样,《家里的灶头》,是一篇作者用少儿的思维定势写成的作品。此作如果没有用少儿的感觉去思维,也就失去了这篇散文特殊的审美趣味,舍此,就不可能选进苏教版高中语文选修教材《现代散文选读》。

人们的生活离不开饮食,人们的饮食又离不开烧煮烹调的灶及其灶文化。金曾豪向读者描述的是“家里的灶头”——即江南的“土灶”。随着科学文明的进步,现在城市和很多乡村都用上了煤气灶、电器灶,连煤球炉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但传统的“土灶”,至今还在一些经济贫困的地区尤其是落后的农村保留并使用着,还没有完全绝迹。“土灶”随着社会的发展成为历史,这是必然的。但作为灶文化,也必然是祖国传统文化中应该被传承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金曾豪写江南的“土灶”自然有它的文化价值和意义。

《家里的灶头》像说明文那样,对灶头的结构——灶台(大铁锅、小铁锅、汤罐)、灶沿、灶壁、灶塘,一一依次进行说明与叙写。然而,它不是一篇简单枯燥的说明文,归根结底,它是忆旧的、抒情性质的文章。就内容而言,如果仅仅说明、叙写既往的现代生活中并不多见的“土灶”的结构、装饰、用途等等,自然显得毫无意义。这篇作品的价值首先在于,以一般说明文的模式与结构,生动地叙写了江南地方文化尤其是饮食文化的传统,而这种传统正是我们今天不可或缺的、需要继承和发扬光大的文化。

文章开头,总体说明“江南灶头”“实用”与“美观”的特点和土灶的灶台、灶沿、灶壁等几个部分的结构。读者必须注意的是,作者接着总体描写(除灶沿)整个灶头用以装饰的“灶花”。——“在墨汁里加些石青,使画出来的墨线中隐隐透出些青蓝”,“显得清秀悦目”。虽说这是乡间民俗的“蓝色”文化,但对作者留下了温馨的记忆,“那么多即兴式的弧线使灶头既端庄又秀气,像一位穿着蓝印花布的农家少妇”。这个比喻为全文定下温暖与温润的抒情基调,并暗示读者,作品还有很多有意味的叙写值得期待。

1946年出生于常熟的金曾豪,他的少儿时代正值上世纪50年代初期和中期。比较起来,江南(江南这个概念有时特指苏南)历来比较富庶,更何况是在建国之后,那个时候江南农民的生活自然过得比较稳定和滋润。所以,作者的关于吃食的回忆,就定格在温饱、甚至带有“小康”意味的甜蜜境界了。他以儿童少年的感觉与心理,写家里的灶头给自己留下的最美好的记忆,并且在回忆中有意展示家乡民俗的美食文化。这里不妨择其要者,例举如下。如妈妈为孩子们做“逼饭粢”——“把饭打到饭篮里,然后盖上锅盖再加烧两个草把……就成了挺括的、两面黄的‘吃局’了”,自己“边走边吃,嘎嘣香脆,开心死人”;这“饭粢糕”后来演绎成现在常熟地区饭店里的“天下第一菜”。如,大锅做的家乡的蒸糕,“撒上些白砂糖和青梅丝、红萝卜丝什么的,看上去和和美美,甜甜蜜蜜,馋死人”。如,“江南蒸菜”现在成了“一些饭店揽客的品牌”,像碗底是白菜、碗面铺着爆鱼块蛋块走油肉片鸡块和冬笋片的“一品锅”,“用的鸡汤原汁……鲜得人掉眉毛”。再如,妈妈做的传统家常菜“黄豆芽炒咸菜”,还有妈妈的绝活“螃蜞豆腐”——把螃蜞放进石臼里捣烂,用纱布沥去渣子,然后用这稀浆煮豆腐吃,“那个鲜啊……还没享尽鲜美就滑到肚子里去了”。凡此种种,这些家乡美食文化的介绍,是用少儿贪馋和享受的五官感觉和心理来叙说的。对作为少年儿童的作者来说,除了吃得快乐甜蜜,还是吃得甜蜜快乐,是尽情地享受着母亲烹调带给自己和姐妹们的幸福,归根结底,这是母爱滋润、养育了“我们”的快乐童年。这些描写也可作为一个历史参照,即从一个侧面反映并帮助我们认识全国解放之后苏南地区一个农家的生活状况,以及苏南农村的经济基础。自然,这是在“大跃进”“人民公社化”之前。50年代初中期尚且如此,改革开放之后出现了驰名全国的“华西村”和今天苏南日新月异的富饶景象,就见奇不奇、见怪不怪了。

在灶文化的书写中间,作者以批评的精神对灶王爷进行了介绍。一般在土灶上都有壁龛,称做“灶山”——灶王爷的“办事处”,在江浙一带称“灶王爷”为“灶界老爷”或“灶老爷”或“家灶菩萨”,还常见在灶帘两边贴有“上天言好事,下界报平安”,或贴有“廿四上天言好事,三十下界报平安”(意为腊月二十四祭灶日灶王爷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所辖一家的功德,大年三十夜回到主人家,保佑这家人一年的安康。一说正月十五灶王爷下界回任,本文采用此说)。诚然,这是自古以来宗教迷信所形成的文化风俗,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虔诚膜拜的习俗。其实,关于灶王爷的文化渊源久远,轩辕皇帝、神农氏、火神祝融等神话中的许多“文化英雄”,都曾被人类尊为灶神。关于灶王爷的民间传说更有数十种之多。可在作者笔下,只采选其中的一个传说,并作了批判性的解说:让农家轮流派吃、为非作歹的一个“馋痨州官”,被俗名“张大巴掌”的武夫一巴掌拍扁在灶壁上;于是,玉帝顺应民意就把他封为只可看到好饭好菜、却永远吃不到的“灶君”灶王爷了。这里作者站在黎民百姓的立场上,并以少儿的童言无忌,对贪官污吏进行了揶揄、嘲讽和批判。作者还用少儿的美食心理和“市井幽默”,写人们送灶供奉的风俗:供上甜点食品“麦芽糖”和“糖团子”,不仅甜而且很黏,“一心要把灶界老爷的嘴粘住,免得他在玉帝那里多嘴多舌”。作者的这些描写里,内中依然延续着对贪官污吏的莫名“仇恨”,完全失却了对灶王爷的毕恭毕敬,反而用调侃和“开心”的幽默心态,对灶王爷进行嘻笑而又严厉的抨击。可见,作者穿越历史回到童年,那颗天真烂漫的童心也随着以上的描写而跃然纸上。

这篇散文对灶文化的叙写,除了农家美食文化和风俗文化而外,更多的是围绕着“我”的母亲来展开叙述的。换句话说,作者写这篇散文的另一个主要旨意,是对自己母亲的深深怀念。灶台是母亲对孩子们表达、倾露爱心的舞台,而作者写母亲的拳拳爱心,又是在“我”和“我”的姐妹“成长”的层面上来予以表现的。母亲教育孩子从小养成诚实的品性,便把灶王爷当成严厉的判官、当“道德监督员”,经常把孩子叫到灶王爷面前,老实坦白自己捣蛋闯祸的“错误”,从而让他们在“神”的威严下实话实说。她教育男孩“上台盘”,只许姐姐或妹妹在灶塘里烧火,说“男人和狗不能孵灶塘,孵灶塘的总是女人和猫”。其实,这是母亲教育儿子将来要扛起更大的家庭和社会的责任,应该有“上台盘”、做大事的抱负和作为。文章还以组合镜头来写母亲用灶台教育和影响孩子们成长的画面。或者,母亲在灶台上烧饭,姐姐或妹妹在灶塘里烧火的情景;或者,姐姐模仿着母亲在灶台上烧饭做菜,给弟妹烧火掌握火候的“命令”;或者,母亲听凭孩子们在灶塘里“煨”山芋吃山芋、弄得嘴唇鼻子一抹黑;或者,冬天“我”和姐妹在灶塘里“填脚炉”,并且在炉子里“爆黄豆”吃……这些镜头抒写着妈妈用她的智慧、她的灶文化及其对孩子们满腔的爱,养育和教育着孩子们健康、快乐地成长。同时,作者先后通过母亲养育、教育孩子的很多细节(为了叙述方便,这里姑且用了“细节”这个概念。笔者指称的“细节”描写,其实是关于母亲叙述的片言只语)描写,逐步完成了母亲形象的勾画。虽然没有直接描写母亲的音容笑貌等等外部形象特征,甚至也没有多少关于母亲的行为描写,但大体凸显了她内在勤劳而又善良、伶俐而又智慧的品格。对她的孩子来说,她是一位充满母爱的、既严厉又宽容的母亲。金曾豪在这篇散文里,具体阐释了美国社会学家埃•弗洛姆关于“母亲就是温暖,母亲就是食物,母亲就是满足和完全的欣快状态”(《爱的艺术》第34页,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的名言。而且在作品里,作者把从严管束孩子的母亲(而不是父亲),描写成自己在人生道路上健康成长的第一位教师,这是作者个人的体验和感悟,值得我们读者去玩味与欣赏。而作者对母亲的这种感受,与胡适在《我的母亲》里“慈母兼任严父”的感受是颇为相似的。

父母对子女的爱和儿女对父母的爱,是属于伦理的、处于永久状态的爱。胡适、朱自清、冰心、老舍等等,都是怀着永远爱自己父母的感恩情怀,写下了感动自己也感动无数读者的散文作品。金曾豪也是如此。不过,金曾豪没有因袭别人,他有着完全属于自己、区别他人的构思和笔法。这里不妨就胡适的《我的母亲》和这篇《家里的灶头》进行一个粗略的比较。

如果说,胡适是给母亲描写了一幅“正面”像,那么,金曾豪是给自己的母亲勾勒了一个“背影”。胡适是正面、直接写母亲的,通过关于母亲和“我”一些事情及母亲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的回忆,集中笔墨描写了作为封建官宦家庭家长的母亲对自己的管教,以此凸显了母亲仁慈、严厉、宽宏和坚强的性格。金曾豪则是间接写母亲的。那些写母亲的细节是穿插、散落在灶头的结构、功用和灶文化的书写中间,仿佛关于母亲的描写处于次要的位置,是作品的第二“主题”。其实,我们通读全文,再细细体味作品的结尾部分,便不难理解,对母亲的感恩和怀念,才是作者写作本文的最重要的初衷。从开头说灶花“像一位穿着蓝印花布的农家少妇”开始,然后在灶头和灶文化的叙写中间,先后穿插写到“我妈会特意为我们‘逼饭粢’”、“我母亲有经验,从不漏屉”、母亲的家常菜和她的“绝活”、母亲用灶王爷对孩子们进行诚信教育等等,这些细节性的片言只语的描写加上间接写母亲的集束镜头,逐步使母亲的形象站立和丰满起来。如果强立名目,笔者以为可以称之为“散笔聚焦”的手法。在“散笔聚焦”之后,也就是在文章结尾部分画龙点睛,才最后把全文写母亲的意图和盘托出。称灶头退出了我们今天的生活,但“在童年的记忆里”,“灶前总是站着母亲的背影的”;又说在听张海迪唱《又见炊烟》的歌,就想起老家的灶进而想起“离开我们四年多的母亲”。——从这些叙说中间,读者完全可以作如此的猜想:当初作者在电视上听了《又见炊烟》的歌声,引起作者对灶头的浮想联翩,从灶头的浮想,自然涌动着对母亲不灭的回忆,于是萌发了创作《家里的灶头》并以此文怀念母亲的灵感和激情。作品的结尾,借“有一碗油盐饭……锅里没有油盐饭……炒了一碗油盐饭,放在妈妈的坟前……”的小诗,产生一唱三叹的韵律,以此蕴涵着和抒写着对母亲的感恩与怀念之情;最后以一句“多想再听一遍母亲唤我们吃饭的声音啊”作结,把作者的抒情韵致翩迁、水到渠成地推向了高潮。怀念去世四年多的母亲,自然感伤不已。有人说这篇散文“字里行间流溢着一种往日不再重现的怀旧情绪和对传统文化消亡的感伤”(何琴丽《〈家里的灶头〉教案》.cn/blog/u/.../717.html 2011223),这话说得对,也不完全对。作者感伤的不是土灶台在今天生活中的消亡,土灶台代之以煤气灶、电器灶,是科学文明的进步,自然应该感到高兴与欢呼,而且传统的灶文化永远不会消亡;作者感伤的是对母亲去世的伤痛,而在这种伤痛中间,更多的是对母亲养育自己成长的感恩。而对母亲感恩情绪的抒写,则是通过如前所说的“散笔聚焦”与结尾部分的一唱三叹以及一句直白呼告来完成的。——这情绪抒写的设置,也是全文曲致巧妙描写母亲的艺术构思。

严格地说,精美的散文犹如一首优美的歌曲那样,总是有打动读者的特殊基调的。《家里的灶头》也是如此,即,使用着特有的“蓝调”。本文选自作者的散文集《蓝调江南》。“蓝调”是一个特殊的概念。蓝调(Blues)为爵士、摇滚及福音歌曲(Gospel)的本源,原是美国黑奴移民抒发“寻根”非洲老家时所吟唱的十二小节的曲式,演唱或演奏时大量蓝调音(Blue Notes),使得歌曲充满了压抑感和很不和谐的感觉,造成了反常的、十分郁悒(Blue)的音乐效果。因此,它是一种直接倾诉内心情感的表现方式。金曾豪把写江南老家风情风物的诸多散文,冠以“蓝调的江南”,是有其特定意义的。——明确地说,就是作者以非常的“蓝调音”笔法,直接倾吐对故土文化的酷爱,抒写了“文化寻根”的缠绵和些许的感伤。就这篇散文而言,作者至少四个方面用了“蓝调音”或称“蓝调”手法,以营造艺术表现的美感力度。首先,作品“散笔聚焦”母亲的描写,用的是明快欢乐的笔触,而结尾部分写对母亲的怀念,用的是舒缓哀婉的调子,两者在相反相成中产生了“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姜斋诗话》)的效果。第二,作品重笔写家里的灶头,散笔写灶主人的母亲,直接写灶头及其灶文化,间接写对母亲的感恩和怀念,如此主与次、显明与隐略的剪裁和编织,产生了曲婉与明达兼融的抒情张力。第三,文章按说明文次序在说明、叙写完灶台结构之后,突兀地安排一到四的“镜头”特写,仿佛把“分镜头”剧本的段落,嫁接到散文中间来,以此达到放大和夸张的效果。——凸显母亲及其灶文化教育,如何卓有成效地哺育孩子们“成长”。第四,作者在结尾时,用一首“一碗油盐饭”小诗穿插,把叙述的节奏由明快急转为舒缓,把“少儿”的快乐叙述急转为“成人”的伤感怀念,从而完成了文章的画龙点睛和抒情的跌宕升华。这四个方面的手法的运用,或以乐写哀,或散笔曲写,或另类嫁接,或叙述节奏与叙述角色的突变转换,这些都是“反常”的,都是创造了本文艺术表现的“不和谐”策略,同时也是表现了作者个人对文本的创造性;而这种种“蓝调”手法的整合,最终又都是为了表现作者怀念母亲那种伤感情绪的诉求。

总之,《家里的灶头》是别有味道和个性风格的一篇美文。如果用几个关键词来概括它,就是:灶头、母亲与“蓝调”的抒情。

(扬州大学文学院;22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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