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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绿孔雀的三十年

时间:2022-03-16 09:53:35 浏览次数:

1985年我在昆明动物研究所完成硕士研究生论文答辩,毕业后留所工作,参与研究的第一个课题就是白腹锦鸡生态生物学研究和人工驯养繁殖,从此与雉类研究结下不解之缘。

当时我的指导老师郑宝赉女士,多次和我谈起云南绿孔雀种群数量下降明显,分布区域缩小,需要开展调查研究,加强保护。在她的努力下,国家林业部保护司拨款7000元给昆明动物所,指定由鸟类组开展绿孔雀调查。经费到达后,郑宝赉老师因个人原因,移居美国。鸟类组的杨岚老师接手负责绿孔雀的调查,我也参与其中,从此开启了与绿孔雀长达30年的缘分。

追踪绿孔雀

那次绿孔雀调查,第一步是信访,向各县林业局发出调查函,询问有无绿孔雀分布,绿孔雀分布的乡镇地点和估计数量,收到回信后再去实地核查。1986~1991年,依据各地林业局的回信,我们先后在云南的凤庆、临沧、永德、镇康、昌宁、龙陵、瑞丽、陇川、盈江等地进行了实地调查。

这次实地调查,在野外没有直接目击到绿孔雀,记忆最深的是在陇川县栗柴坝水库西边的山上追踪绿孔雀。听到绿孔雀响亮的占区鸣叫声,循声寻找,气喘吁吁地走到刚才听到绿孔雀鸣叫的山坡,却没有绿孔雀的踪影。更远处的山坡又传来绿孔雀的叫声,我们连续翻越5个山头,每次结果都一样。第一次绿孔雀野外调查,留下的是“只在此山中,林深不知处”的遗憾。

我第一次与绿孔雀在野外相遇,至今记忆犹新。2002年春天我在龙陵县勐醒镇的江中山做鸟类调查,早晨与同事从保护管理站出发,沿着小路顺山脊向北行走,走过一个左急弯,看见右前方80米处的玉米地中有只绿色的大鸟。我看见它时,它已经腾空而起,几乎垂直地向上飞到30多米的高度,然后调转身体,向东边的怒江河谷滑翔而去。

我用双筒望远镜追踪观察。这是一只成年的雄性绿孔雀,它优雅地滑翔了500多米,落在一片树林中的空地上,消失在灌丛里。这次与绿孔雀相遇,对它的警惕性、灵活性、敏捷性以及长距离的飞行能力,有了直接的认识。这次与绿孔雀的突然遭遇,引起了我对绿孔雀的研究兴趣。回到昆明后,我立马去到昆明动物所图书馆,查阅绿孔雀的文献资料。我研究过数种雉类的生态行为,觉得绿孔雀是雉类中对人类警惕性最高的物种。

绿孔雀悲歌

在林中空地上求偶炫耀的雄性绿孔雀。 

第一次绿孔雀的全面调查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完成,1992年初,我被昆明动物研究所安排到新成立的保护生物学中心工作,离开了鸟类组。调查数据和资料由杨岚老师和文贤继主笔,整理撰写成调查报告发表在“生物多样性”期刊上。2017年,绿孔雀受到公众关注,一些文章提到“20世纪90年代绿孔雀分布于云南11个州(市)、42个县(市),种群数量800~1100只”,此数据主要来源就是那次调查结果。

第一次调查让我们从宏观上掌握了绿孔雀的分布区域,怒江中下游、澜沧江中下游、红河上游和中游三个区域的河谷及其支流,是云南绿孔雀的三个主要分布区。20世纪80年代威胁绿孔雀的两大因素,一是栖息地丧失,二是非法猎捕和人为投毒。

80年代初期滇西南热带地区,地方政府发起了甘蔗上山的种植运动,怒江、澜沧江中下游低海拔山地的原生植被遭到大量砍伐,开垦种植甘蔗,导致绿孔雀失去大面积的栖息地,分布区域和种群数量明显减少。龙陵县勐醒镇林业站的工作人员介绍,村民为了自己的庄稼不被绿孔雀损害,在绿孔雀饮水的水塘里投下敌敌畏、乐果之类的杀虫药,绿孔雀一旦饮水中毒,全部死亡,没有一个活口。投毒手段隐蔽,不留痕迹,查处十分困难。

2016年,我去巍山青华绿孔雀保护区开展生物多样性调查。当地护林员告诉我,2006~2007年期间,有人投毒毒杀绿孔雀。那时候澜沧江小湾电站尚未蓄水,黑惠江两岸的绿孔雀栖息地还未被淹没,绿孔雀就已危机重重。护林员回忆,在綠孔雀经常觅食的林缘、地边,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绿孔雀的尸体,最多的一处有十多只。由于被毒死的孔雀太多,空气中弥漫着死孔雀的臭味。听得我不胜唏嘘。

谁在关注绿孔雀

怒江两岸经济作物种植导致绿孔雀失去栖息生境。

2006年春天,我去双柏县鄂嘉镇为哀牢山保护区调查人员培训。培训期间,我得知当地的恐龙河州级自然保护区尚有一定数量的绿孔雀栖息。鉴于绿孔雀生态习性研究甚少,资料匮乏,我决定以恐龙河为研究基地,做一些绿孔雀的生态习性观察。

做研究需要科研经费,当时国内科研经费竞争激烈,申请比较困难,我从香港观鸟会的中国鸟类保育基金申请到1万元港币,安排研究生刘越强在恐龙河研究绿孔雀。为期两个月的野外研究中,他依据绿孔雀的鸣叫位点、活动痕迹,确定了恐龙河保护区绿孔雀数量和栖息生境。

翌年景谷县林业局联系我,希望调查他们县半坡乡绿孔雀的现状,但是没有调查经费。我安排了西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保护专业的学生王晨,去半坡乡做绿孔雀调查,以此作为他的本科毕业论文。此时距离第一次绿孔雀调查,已经过去了15年,绿孔雀的分布和种群数量发生了哪些变化,有必要再做一次全面调查。

当时世界雉类协会也很想知道中国绿孔雀的状况,IUCN雉科专家组组长彼得·加森(Peter Garson),也很关注中国的绿孔雀,多次与我电子邮件联系。这次调查以电话调查为主,访问核查为辅。我与林业系统保护部门的工作人员比较熟,电话调查进行得比较顺利。这段时间的调查研究结果由我和刘越强合作,撰写了《绿孔雀在云南分布的现状》《恐龙河绿孔雀的种群数量与生境利用》两篇文章,用英文发表在世界雉类协会通讯上,国内知道的人不多。

除了我在研究绿孔雀,云南还有一些学者和保护区工作人员也在调查绿孔雀,关注它的保护。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國科学院昆明生态研究所的魏天昊研究员,在景东县灰窑地区对绿孔雀的生态行为和栖息生境进行了定点观察研究。1996年,昆明动物研究所的杨晓君得到世界雉类协会的小额经费支持,也对绿孔雀开展了调查研究。当他在景东灰窑进行观察时,绿孔雀的出现率和观察时间明显比魏天昊研究期间要少。2013年,杨晓君的研究团队获得云南省环保厅经费支持,再度开展绿孔雀的调查研究。他们奔波于各地,布设红外相机,调查绿孔雀的种群数量和分布生境。最近几年,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植物园动物行为与气候变化研究组,也在开展绿孔雀的分布调查。

20世纪90年代初期,云南楚雄州科委主任揭文廉先生,联合云南大学王紫江教授,对楚雄市的绿孔雀进行了调查,撰写了科研论文,当时楚雄州林业局野保办主任徐晖,收集了楚雄州绿孔雀分布的信息,整理成文,发表在报纸上。他们呼吁保护绿孔雀,但没有引起主管部门和社会的重视关注。

巍山县青华乡文化站站长龙仕林,对绿孔雀的保护也很关注。他获悉绿孔雀经常到农民段满仓家的地里啄食小麦、豌豆,就与段满仓商议,请他不要驱赶绿孔雀。绿孔雀啄食庄稼造成的损失,他从乡文化站的经费中安排补偿。段满仓还按龙仕林的建议,在地边上的树上搭起一个隐蔽摄影棚,藏在隐蔽棚中拍摄,不会惊扰绿孔雀。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拍摄的中国绿孔雀最早的野外照片,就是来自此地。

2006年夏天,龙陵小黑山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所接到举报,有人在镇康县境内怒江东岸毒杀从西岸江中山飞过去的绿孔雀。管理所所长杨晓华带领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在江中山几个路口多次设伏蹲守,历经多日蚊虫叮咬,太阳暴晒,希望能将投毒者抓获绳之以法,可惜最后未能抓住违法者。

绿孔雀滑翔过正在被破坏的栖息地。

保卫绿孔雀

2017年“谁在杀死绿孔雀”的微信文章公开发表之后不久,云南省林业厅就召集专家咨询了解绿孔雀在云南的情况。与会专家一致认为绿孔雀的分布区域和数量在最近40年来下降非常明显。但是现状不清,需要开展全面系统的调查。此后,相关部门多次召开会议,就保护绿孔雀进行交流。

2017年6月,环保部给国家林业局和云南省人民政府发了一封“关于商请进一步有效保护绿孔雀的函”。接到环保部的公函后,国家林业局组织了专家组前往双柏县,我作为专家组成员参加了对恐龙河保护区的现状实地调查。双柏县政府很快终止了恐龙河保护区的探矿行为,永久封闭了矿洞,取消了拟建的二级水电站项目。

保护野生动物是公益事业,需要社会各方力量参与,需要在绿孔雀的栖息地落实具有实质性的保护措施。在绿孔雀小种群分布的斑块状栖息地,建立自然保护区的可能性极小,如何精准保护绿孔雀?云南省政府主管部门、环保组织、学者多方合作,积极探索政府主管部门监督指导,专家学者提供专业咨询,民间保护机构负责组织实施,当地社区群众参与的濒危物种保护新模式。

2018年初,阿拉善SEE基金会西南项目中心提供资金支持,玉溪观鸟会负责实施的新平县者竜乡腰街绿孔雀栖息地共管保护小区正式启动。新平县林业局还在者竜乡、老厂乡建立了另外两个绿孔雀栖息地共管保护小区,项目总投资270多万元。25位村民受聘担任巡护员,对绿孔雀栖息地开展巡护管理。项目活动包括建管护哨卡,购置红外相机、数码相机、望远镜等巡护设备,竖立宣传牌,向村民和行人发放保护区绿孔雀的传单,为巡护员进行业务培训。项目实施提高了周边社区群众对野生动物及绿孔雀的保护意识,加强了绿孔雀栖息地的巡查及人员管控力度,有效保护了绿孔雀生存环境,进一步摸清境内绿孔雀种群数量及生活习性。依据2018年红外相机的监测,共管保护小区的绿孔雀繁殖顺利,小鸟全都长大。

雉类是笼养条件下比较容易繁殖的鸟类,绿孔雀的人工繁育从技术上来讲并不难。世界雉类协会的部分会员,就是从事雉类繁育的农场主。我知道一对德国夫妻,在泰国合法开办了一个雉类农场,繁育多种雉类,绿孔雀在他的农场里繁殖得非常成功,从那里合法引种绿孔雀是没有问题的。

杨晓君的科研团队2013年申请了云南省环保厅的经费,开展绿孔雀现状调查和人工繁育研究。为了寻找纯种的绿孔雀,联系了全国饲养绿孔雀的动物园,但是很遗憾,没有在中国的动物园里找到纯种的绿孔雀。

2015年,巍山青华绿孔雀省级自然保护区才正式建立保护区管理机构。管护局局长段锡焕上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展绿孔雀现状调查。非常遗憾,经过三年的调查,没有在保护区和周边地区发现绿孔雀。很可能保护区管护机构成立之前,经历2007年投毒事件,这里的绿孔雀已经灭绝了。管护局对再引入绿孔雀,进行野放恢复种群十分在意,在四处寻找绿孔雀的合法种源,准备开展人工繁育和再引入实验。

依据物种保护的经验,能够就地保护栖息生境,对生境进行优化管理,使本地种群逐步增长,这是最好的保护措施。如果同时还能开展人工繁育再引入野放,双管齐下,对绿孔雀的保护和种群恢复将会收效更快。

在巍山青华乡农民段满仓的地头了解绿孔雀的情况。

绿孔雀濒危与水电站建设

云南绿孔雀变成极度濒危物种,原因是多方面的,甘蔗、咖啡、柑橘、澳洲坚果等经济作物的种植,导致绿孔雀栖息生境大面积消失。后来的水电站建设,又淹没了很多绿孔雀栖息地。在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肇事补偿政策没有建立之前,村民投毒杀死了很多绿孔雀。水电站建设之前,绿孔雀的种群数量已经急剧减少,水电站建设进一步加剧了绿孔雀的濒危状态。

绿孔雀既可以生活在森林和林缘地带,也可以在开阔的河滩附近活动觅食。山地森林如果树木不是十分茂密,林下相对空旷,有一定面积的林窗,綠孔雀可以在其中生活得很好。泰国一些自然保护区绿孔雀活动区域,求偶炫耀场所是在森林中的空地,而不是河滩上。云南新平戛洒江两岸为什么会成为绿孔雀的重要栖息地,主要原因是沿江两岸比较陡峭,交通不便,部分江段少有人为活动,开阔的河谷和沙滩不仅为绿孔雀提供食物、沙浴场所,同时提供了足够的安全警戒距离,让它能及早发现危险。所以绿孔雀偏好在河滩和河流两岸活动,但不能因此就得出绿孔雀离开河谷河滩就不能生存的结论。

然而,就戛洒江建设的这座电站所处位置来说,海拔1000米以上的地区是人类居住耕作地带,电站蓄水后淹没河谷和低海拔的栖息地,绿孔雀被迫向中山迁移,一是适宜栖息生境面积不足,二是会与村民农业种植活动发生冲突。

云南还有一些绿孔雀的分布区,那里没有水电开发建设,但是修建公路,种植澳洲坚果、甘蔗等经济作物,同样让绿孔雀失去栖息生境,种群数量急剧减少,甚至消失。云南绿孔雀分布区的农民播种在地里防虫、防鸟、防鼠的包裹农药的种子,对绿孔雀而言是一粒粒微型炸弹,随时可能让栖息于此地的绿孔雀种群被“满门抄斩”!不把绿孔雀的受威胁因素调查清楚,消除所有威胁,最终很难成功拯救绿孔雀。

如何有效保护绿孔雀

生物多样性保护是一个系统工程,要有整体规划。“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危机式管理,往往是按住葫芦起了瓢,顾此失彼。物种的保护管理实践告诉我们,要拯救一个物种,既要保护它的栖息地,也要采用人工干预的办法,对生境进行优化管理,对天敌进行控制。如果我们要有效保护绿孔雀,需要对绿孔雀的栖息地、种群恢复,再引入进行全面规划和组织实施。

毁灭一个物种可以什么都不用知道,而要拯救一个物种需要弄清它的方方面面。云南省林业厅保护处联合昆明动物研究所,2018年春季组织全省有绿孔雀分布的县区林业系统,开展了一次全面的绿孔雀分布普查。相对准确地掌握了绿孔雀的分布和数量。依据调查结果,绿孔雀目前分布于云南6个州市19个县,今年政府主管部门将向社会正式发布绿孔雀的现状调查报告。依据这次全面调查结果,云南省林草局组织编写了“云南省绿孔雀保护实施方案”,积极向上级主管部门争取保护经费。

2018年云南全省绿孔雀调查结果表明,玉溪市新平县和楚雄州的双柏县红河干流的礼社江、石羊江以及支流小江河、绿汁江的河谷区域,是绿孔雀种群数量最多,分布范围最大的栖息地,这片栖息地有相当一部分在戛洒江一级电站的淹没区。电站建设和运营可能对绿孔雀种群生存带来重大风险。本着评估物种生存风险最大化的原则,停建戛洒江水电站是保护中国绿孔雀的明智举措。

通过建立重要野生动物栖息地、物种保护小区,对绿孔雀零星种群实施精准保护,把绿孔雀斑块状分布区域连通起来,让这些零星分布的小种群可以相互交流。云南省林草局保护处正在与科研院所、大学的专家、阿拉善SEE基金会西南项目中心积极探讨,推进绿孔雀栖息地共管小区的保护工作

雌性绿孔雀和它的幼鸟。

云南一些旅游景区饲养数量众多的蓝孔雀,这些蓝孔雀一旦逃逸到野外,极有可能与野生绿孔雀杂交,造成基因污染。专家也在向林业主管部门建议,尽快调研立法,严格禁止在绿孔雀分布区域饲养蓝孔雀。

现在普遍使用的农药包衣种,是可能杀死绿孔雀的定时炸弹,必须在绿孔雀分布区禁用。农业部管理的种子,杀死了自然资源部保护的绿孔雀,两个部门如何协商达成一致,恐怕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磋商。但禁用农药包衣种,村民的粮食可能减产,需要制定合理的补偿措施。

保护绿孔雀我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我们还需要政府主管部门、专家学者、环保团体、社会公众的共同努力。只有绿孔雀的栖息生境得到有效保护,威胁绿孔雀生存的所有因素消除,绿孔雀的种群数量才能逐步恢复。

云南绿孔雀的受胁因素

栖息地大量消失。热带河谷地区大规模开发,种植甘蔗、咖啡、胡椒、柑橘等经济作物,导致绿孔雀栖息生境大面积减少,水电站建设进一步淹没了绿孔雀的栖息地。

早前的猎捕毒杀造成灾难性伤害。国家保护野生动物肇事补偿机制未建立之前,老百姓为了保护自己的庄稼免遭损失,投毒导致部分区域的绿孔雀灭绝,对绿孔雀造成灾难性的伤害。

农药包衣种子的危害。农药包衣种子的推广使用,随时可能毒死去农地里取食的绿孔雀。

种植模式和农作物种类的改变。粮食作物种植改为种植柑橘、澳洲坚果、咖啡以及中药材,进一步减少了绿孔雀的食物。

已建立的自然保护区不能有效覆盖绿孔雀的栖息地。云南建立的大部分自然保护区,多在山体中部和上部,不能有效覆盖绿孔雀的栖息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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