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生活》：中医治疗如何发挥治疗肿瘤的作用？
许主任：我认为治疗肿瘤的目标主要是在两个维度上表达，即让患者“活得好、活得长”。“活得好”是要让患者治疗期间生活质量得到保证、不良反应减少;“活得长”是要延长患者的生存期，使肿瘤在临床实践中成为“慢性病”。
肿瘤的发生涉及很多方面，常常先有正气不足，人体正虚了以后，体内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在此基础上产生一些病理产物—瘀血、痰浊、热毒等，时间久了，形成肿块。所以，当肿瘤发生的时候，往往都有正虚的一面，也有邪实的一面。
如果患者正在接受化疗、放疗等西医治疗时，中医联合西药治疗的主要目的不是去“攻”邪，而是如何让患者顺利地、轻松地完成西医治疗计划。这就是让患者尽量“活得好”。
当患者以中医治疗为主的时候，我们会根据患者的体质状况来处理扶正与祛邪之间的关系，一般，疾病初起，正气尚强，以“祛邪”为主，可以采用静脉注射、口服、敷贴等多种用药途径达到消散肿瘤的目的;疾病中期，或者患者经历了化疗、放疗等体质下降时，正气渐弱，邪气较盛，宜扶正与祛邪兼顾;疾病末期，患者体质较弱时，比如肝脏破裂出血才发现肿瘤的，此时，患者已经体质很弱但又有邪实的问题，要先“扶正”，待体质恢复，再进行祛邪。所以，在不同的治疗阶段，使用不同的治疗原则和方法，从而达到改善患者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期的目的。
值得向大家作科普解释的是，现在肿瘤的防治不完全是一个纯粹的中医或者西医的治疗，很多时候都是中西医结合治疗，中医注重全身整体调整，西医长于病灶控制，因此，二者可以优势互补。建议从发生疾病的最早期阶段加入中医药防治恶性肿瘤，并且中医药是可以全程参与肿瘤的治疗的。
《科学生活》：中医最近有哪些肿瘤治疗的研究成果与发现？
许主任：中医可以参与肿瘤防治的各个阶段，目前针对不同的治疗阶段已经有了一些有意义的研究结果。首先，在围手术期时，苏鹏飞等随机对照观察了72例肺癌术后10天内的患者，探讨了扶正中药十全大补汤联合肠内营养支持对肺癌手术患者免疫功能及临床疗效的影响，结果表明扶正中药能改善围手术期的症状，调节免疫，促进康复。
我们最近针对肺癌术后Ib至IIIa期的患者，采用中医药联合化疗开展了一项随机双盲对照的多中心临床研究，纳入研究患者349例，研究结果显示，中医药联合化疗组的无病生存期（DFS）较单纯化疗组延长，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说明肺癌术后中医药在联合化疗对疾病的复发转移的防治有作用。
有些患者，确诊时已经失去了手术机会，西医常常推荐化疗、放疗或者靶向治疗，在这个“带瘤生存”的治疗阶段，中医药是可以起到改善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期的作用的。
比如一项Meta分析通过检索中国生物医学文献数据库（CBM）、中国知识基础设施（CNKI）数据库和维普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VIP）（1993—2012年）中发表的有关中医“专病专方”联合含铂双药联合方案化疗治疗Ⅲ-Ⅳ期非小细胞肺癌患者的临床随机对照研究，对其疗效和安全性进行Meta分析，共纳入17项随机对照试验（1163例受试者），结果显示，与单纯化疗对照，中医专病专方联合化疗治疗Ⅲ-Ⅳ期NSCLC可提高治疗有效率，并减少不良反应，改善受试者生活质量，该研究提示，中医药可发挥对化疗增效减毒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些研究提示了中医药联合放疗能减轻放射性肺炎、消化道反应、骨髓抑制的发生率。
《科学生活》：中医治疗肿瘤有哪些不良反应、不适？
许主任：其实，中药治疗是用于减少患者的不良反应的。临床应用中医药关键是准确的辨证施治。比如，患者是气虚型，我们应该以补气为主，如果合理用药，一般不会产生不良反应，而且患者的症状会减轻。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不关注正虚的本质，而以祛邪为主，采用峻烈药性的化瘀散结、解毒散结中药，那么，就会造成正虚加重的情况发生。
很多人会说是药三分毒。这个概念要正确理解，药有其偏性，的确某些药有一定的毒性且会经过肝脏肾脏代谢，但是，高明的医生会根据药物性味进行配伍，也会在剂量、用药时间上进行调整，这样，就减少了不良事件的发生。
曾有一患者脑室有肿瘤占位不能开刀，来的时候头痛不已、头项板紧、大便秘结，我利用含有毒性的药物生南星、生半夏治疗3年，肿瘤得到了控制，而且头痛等症状均得到缓解。也就是说，尽管有些药物有一定的毒性，甚至是毒药，只要合理用药，也不会有不良反应。
《素问·五常政大论》：“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 说明疾病发生时，人体阴阳和谐失常，太过或者不及，出现或热或寒，或寒热交错、虚实夹杂等证，因药物有寒、热、温、凉之偏性，因此，可以利用药物的性味之偏（即药之毒）来纠正疾病造成的阴阳寒热之偏，然而，《黄帝内经》告诫我们大毒治病，因其药性峻猛，“十去其六”，中病即止。小毒治病，即药性稍温和者，可以“十去其八”，最终，还是建议“谷肉果菜，食养尽之”。
另外，在用药的时候，我们会让患者定期做检查。肿瘤患者本身有一个特点—带瘤生存，定期检查有利于判断治疗是否有效，所用的治疗方案是否安全。综合血液检查、影像学指标、肿瘤指标、肝肾功能指标等，从疗效与不良反应两方面入手，每三个月或半年给患者检查一次，这样，就能比较客观地了解治疗方案对患者有没有益处，是否安全。
常常有患者问我，一张处方能用多长时间，其实中医处方是要随着患者症状的改变、季节的变化而调整的。举个例子，夏季时大气湿重，秋天则偏燥，夏秋换季时，就要把清暑湿药停下来，用一些滋阴的药。所以，换季的时候，患者最好要来调整方药，这样，也可以避免因为症情已经发生变化而处方不更换带来的问题。
《科学生活》：中医更擅长治疗哪些肿瘤呢？
许主任：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研究方向。就我个人而言，更多地关注治疗肺癌、胃癌、肠癌、肝癌以及一些实体瘤，尤其是在肺癌防治方面开展的中医药研究比较多。就中医所擅长治疗的肿瘤而言，从全国各肿瘤重点专科来讲，肺癌、肠癌、胃癌、肝癌、乳腺癌、食管癌、前列腺癌、胰腺癌、宫颈癌、卵巢癌等恶性肿瘤都有专病研究协作组，无论实体瘤还是“血液肿瘤”中医药都可以进行治疗，具有一定的疗效。“血液肿瘤”中医疗效也非常不错，复方黄黛片治疗粒细胞性白血病已经得到了国际上的认可。
《科学生活》：不同的肿瘤有何不同的治疗方式？有哪些治疗手段？
许主任：不同的肿瘤肯定有不同的治疗方式，因为每种肿瘤的特点不一样。乳腺癌、前列腺癌与激素水平相关，肺癌等呼吸系统的肿瘤与外界环境关系密切，胃癌、肠癌等消化系统的肿瘤与饮食习惯密切相关，所以，中医治疗是辨证施治，完全个体化的。
中医治疗肿瘤的手段也非常多样化，有内服药、静脉给药、外用药、敷贴、肛门导管中药滴入等。外用药物，如皮硝大黄粉可以用于胸水、腹水的患者，通过外敷的方法将水吸出来，使用方法简便，效果明显。对于呼吸气短、咯痰呈清稀泡沫状、怕冷的肺癌患者，穴位敷贴可改善其症状。对于肠癌伴有不完全梗阻的患者，肛门导管中药滴入可以改变局部环境从而起治疗作用。刘嘉湘教授曾经通过这种方式治愈一位20多岁的女性患者，其患上了直肠肿瘤，离肛门较近。外科医生建议其切除肿瘤，同时肛门改道。女性患者并不愿意，选择了中医治疗。刘教授采用中药灌肠结合中药口服的方法治疗，最后，肿块从肛门脱落下来，脱落下的肿块病理诊断为恶性肿瘤，该患者随访多年未复发转移，疾病得以痊愈，结婚生子完全不受影响。这种病例虽然比较少，却说明中医对不同的肿瘤有多种不同的治疗方法。
《科学生活》：您在中医治疗肿瘤上有怎样的见解？贵院肿瘤科对肿瘤的研究有着怎样的发展，又有哪些喜人成果？
许主任：中医治疗肿瘤的目标就是让患者“活得好，活得长”，1972年，刘嘉湘教授提出“扶正治癌”的学术思想，我们继承老师的学术思想，比较重视患者正气不足的一面，全身调整与解毒散结的药物结合起来治疗。有时也结合西医的治疗手段，中医扶正联合西医祛邪，根据不同治疗阶段，采用不同的治疗原则和思路。
我们开展的研究，从肿瘤术后防复发转移到晚期肿瘤患者改善生活质量、延长生存等，涉及到每一个治疗阶段。刚才已经提及的术后项目，中医药联合化疗对照单纯化疗，延长了术后患者无病生存时间。另外，刘教授领衔的晚期非小细胞肺癌的临床研究，中医药联合化疗比单纯化疗延长了中位生存期5.27个月，而且改善了乏力、咳嗽等症状。我们的研究取得了比较喜人的成果。今后，我们就有效处方如何发挥其作用进行机制研究。
《科学生活》：不少人都相信网上所流传的那句“肿瘤都是现代病”，所以，很少有人想到得了肿瘤要看中医，更多人觉得中医只能作为调理。是这样吗？
许主任：肿瘤的确是现代病，之前古代中医文献所说的“瘤”多是指痈疽之类的外科病。目前，来寻求中医治疗的肿瘤，也都是通过西医病理确诊为肿瘤的疾病。由于中医治病遵循辨证施治的原则，所以，肿瘤虽然是现代病，依然可以用传统中医的理论和方法来治疗。
至于什么时候来看中医比较好？我认为，不要到山穷水尽再想到中医。中医不仅仅是康复的医学、治疗的医学，还是一个健康医学。实际上，在治疗的各个阶段都能发挥作用，只是各个阶段的方式方法不同。在康复阶段，我们除了予以药物方案，同时，对患者的饮食、精神情志等方面进行指导。如果患者能在生活中积极配合，那么，会有“1+1>2”的效果。
《科学生活》：有很多人愿意相信“奇方” “偏方”来治疗肿瘤，这是错误的吗？自己服用“奇方”、“偏方”与到医院就诊有何不同呢？
许主任：到目前为止，肿瘤还是一个危害人类健康的疾病，死亡率非常高。而很多人确诊的时候已经晚期了，没有手术机会，带瘤生存，生命时间似已有限，这令患者恐惧不已。所以，当晚期患者觉得生命失去保障的时候，就要去找救命稻草，就可能去尝试各种所谓的“奇方”、“偏方”。
作为医生，要给患者合理的指导。很多“偏方”、“奇方”都不是普适性的，有些“奇方”、“偏方”仅仅是一些清热解毒药物，中医认为，肿瘤的关键病机包括了正气不足、痰浊、瘀血、热毒等几个方面，因此，单纯清热解毒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们建议，患者要相信科技发展，合理治疗，保证当下“活得好”，才有可能拥有更好的明天。10年前，晚期肺癌放化疗患者只有8～10个月的中位生存时间，有了靶向治疗以后，已经有35个月的中位生存时间。要相信不远的将来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法，所以，要理性的面对现在的情况，不要追求不可靠的东西。
《科学生活》：请许主任和我们谈谈平时食补的注意事项。
许主任：著名的营养金字塔，在我看来是不完整的。中医强调“胃喜则安、胃以喜为补”的原则，无论治疗还是饮食选择都应该个体化。因为人有寒热温凉体质差异，食物也有寒热温凉，必须考虑体质这个因素。也切记不要因为口味上的偏好，忽视了自己身体发出的信号。
现在，人们认识出现了误区，很多人喜欢“饥饿疗法”、不吃主食、大量进食水果蔬菜，这是错误的。要注意补充主食才有利身体健康。水果是食物的组成部分之一，但是，由于生食、性味偏寒，多吃容易伤及脾胃，反而产生胃脘畏寒、胃痛、泛酸等症状，不仅不能吸收水果的营养，而且不利于康复。
不少人如今习惯每天八杯水，这也是错误的。饮食进入体内，在胃的受纳、脾的运化、肺的宣发肃降、膀胱的气化等多脏器功能的作用下，才能将水变化成津和液，才能被人体所利用。水没有被吸收，即使每天喝6～8杯水，仍然饮不解渴。
